I出生 II離家 III樹人部落 IV為了使父親驕傲
出生
那是一個清苦但歡樂的地方,我還記得我曾經奔跑在充滿魚味海風的甲板上,迎接父親。
他有著黑髮與清瘦的面頰,是個沉默但溫柔的人。
那裡真的不是富裕的地方,但我的童年從來不缺愛。
我的母親是個認真的女人,紅色的長捲髮來回在屋子裡穿梭,是我經常看到的景色。
她很會洗衣服,派也很好吃。
我忘記我是不是獨生子,只知道每次看著她,我就會知道我是他們的孩子。因為我有著跟母親一樣的眼睛。
媽媽總笑著揉著我的頭髮,笑我是個小樹枝,要我多吃一點。
但我不喜歡吃,我喜歡跳進湖泊裡,和三五好友一起玩,也喜歡在那從樹林裡來,唱歌超好聽的大叔們身邊,聽他講故事。
他們的歌總是能引起內心的躁動,他們描繪了一個很棒的世界,而這世界直接印到我的心裡。
有時候聽完這些人的歌,我會摸著心臟,躺著看滿天星星,整晚睡不著覺,一直想著他們所描繪的畫面。
小漁村的生活似乎再也不能滿足我,我愈走愈深入,在樹林間穿梭,有天,終於循著聲音找到一個叔叔彈唱的地方。
我常常吃完早餐就衝進樹林裡,坐在他旁邊,陪他一起唱。
我們會一起在樹林裡找吃的,用弓箭獵獵物火烤,或是吃果實。
傍晚一到,叔叔就會牽著我的手,帶我回家。
母親和父親在我一開始這麼做的時候,會很擔心我,並對叔叔抱持著懷疑的眼光。久了之後,只剩下對叔叔的虧欠。
而他們眼中的憂慮從沒喪失過。
我好像變了,變得不再是以前的自己,在我身邊的人都感覺到了。
那時候我還不知道,原來我的心中已經燃起了夢想。
我不再和三五好友一起,當叔叔不在樹林間時,我會自己一人在原地唱歌。
我會自己去採果實。
拿著小刀做陷阱獵捕生命。
我很安靜,靜到有時候鳥在我身邊,看到我是人才飛走。
我已經無法離開叔叔的歌所創造的意象了,我多麼希望我的父親是叔叔,而不是小漁村那個。
畢竟我的父親才不會教我怎麼讓自己在樹林生存。
他讓我知道,這個世界很豐盛、很多美麗,而人在活著的時候,能夠透過自然去聆聽世界的根源,幫助我們在這世界活得如魚得水。
我能夠明白我活著的意義,每一草一木都是我活著的目的,我活著,與萬物吸著一樣的空氣。
我狩獵,將來也要回歸土地。
什麼都不留下,而那唯一留在世上的是我們的思想。
能夠創造地貌,讓這美麗的世界永遠存在。而那個地方就是不需要太多的努力,就能活得輕鬆美好的森林。
我再也受不了汲汲營營活著的人生,我想要自由。
於是再長大一點,當我長到足以能協助母親備餐,足以和父親出海的年紀,我向他們提出我的想法。
離家
我想,他們心裡已經有底了,但父親還是起身揍了我。
我跌坐在地上。
母親在阻止父親之餘,一邊留下淚,勸著我留下,同時埋怨。
「我們對你難道不夠好嗎?」
你們沒有對我不好,只是繼續待在這裡,使我感覺失去自由。
我連夜奔跑到叔叔常待著的那塊森林區域,一直待到早上。
神啊,為什麼要給我選擇?為何要讓我選擇要用什麼方式活著?什麼都不知道,好像比較幸福。
難道要活得自由就必須要離開所愛的人身邊嗎?
我思考了一夜,看著小火苗,我一整夜沒有睡,一直在思考怎麼說服父母讓我離開小漁村,也思考著怎麼說服叔叔,讓他帶我去他住的部落。
黎明時分,我看見叔叔拿著自己的樂器走過來,他從來沒這麼早來過。
我看著他,他也看著我,然後我哭了。
所有想了一整晚的話都散光,我找不到任何一句話可以說。
「我好像沒有家可以回去了。」我這麼跟他說。
叔叔抱著我,任憑我哭得嘶聲力竭,他一句話都沒有說。
直到我稍微平復了,他才開口:
「回去吧,回去你住的地方。」
「我不要。」
我知道自己只是在鬧彆扭,我抓住他的衣服,說道:「叔叔,你不能當我的爸爸嗎?」
他馬上抓住我的手臂,與我對視。在微弱的火光下,他的眉頭往上皺,眼睛卻瞪得老大,我從他深邃的眼中,看見了跟我一樣的渴望。
我們對視一會後,他起身背對著我,撥弄自己的樂器,響起一陣和弦。
「選擇吧,都讓靈魂自己選擇吧。」
「走了。」他說完,便頭也不回往我的故鄉走去。
我只好擦乾眼淚,趕忙跟上。
來到唱歌的地方,我看見叔叔身邊已經圍繞著等待聽歌的孩子們。
他開始唱歌,只是這次的歌不一樣。
他每唱一句,彷彿我的眼前就會出現畫面。
所有的孩子們都安靜下來,怔怔地聽著,張大嘴巴。
他描述的不再是世界美麗的樣貌。
他描述造物者如何創造這個世界,他描述祂的理想。
他描述造物者抱著對新生命的期待創造這個世界,將無數美好的能量注入地球上,美麗的生命便憑空出現在地球上,並且生生不息。
他要為了最親愛的孩子:人類,打造永恆不墜的天堂。
所有的生命在世界上都有著使命,而這使命使世間萬物生生不息。
當一切就緒後,在一個黎明時刻,人類出現了。
當人類降生時,歌聲進到高潮。
我們彷彿都能聽見,或是說看見,造物者為此感到喜悅的心情。
叔叔一邊唱,一邊往村莊走去,所有的孩子們都跟在後頭,包括我。
他唱出星月運行如何影響世界萬物。
他唱出白天夜晚國度交換,永遠令人炫目,而且毫不重複。
他唱出人類本是自由的真諦。
要我們與造物者一起努力,維護這原本就是帶給我們自由的廣大世界。
這世界不該有悲傷與絕望,不該有壓迫的事物,如果人要學習活得自由,答案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。
森林裡什麼都有,只要學習一切,就再也不用煩惱生活。
回家吧,回到造物者為我們創造的文化。
歌聲到這裡停止。
我這才回神,村子裡所有的人都聽到了歌,站在原地不動。我的父母也一起聽見了。
歌聲裡所描繪的世界太過美好,我的心臟還在砰砰跳,無法思考任何事情。
也沒意識到早就該出門捕魚的父親,怎麼到現在都還在家裡。
「我以後不會再來了。」叔叔說。
「今天是最後一天。」
我看向叔叔,滿臉不願意。
接著他拉高聲線,對所有人宣佈:「如果,剛才的歌能夠使你們欣然神往,那就跟我走,跟我一起回到造物者為我們創造的文化之中,成為自由世界的自由人!」
說完,他看向我的父母,沒有說話。
「我願意跟你走!」我的青梅竹馬淚流滿面,第一個大聲吶喊。
很快的,他的身邊聚集了準備離鄉背井,眼神充滿希望的人們,男女老少都有。
這時,我的母親走近我,給我的懷裡塞了一包東西。
裡頭是她親手做的一整個還熱騰騰的派,以及一把父親送我的小漁刀。
「走吧。」她撫摸我的臉,和我一模一樣的雙眼飽含淚水。我感覺她內心有著洶湧的情緒,但她只淡淡的,要我拿好她給我的東西。
「如果累了,你知道我們在哪,隨時都可以回家。」
「嗯。」我看著手裡的包裹,思索著。
「走吧。」
「嗯!」我彷彿新生的小鹿,踏著毫無悔意的步伐,衝到隊伍前頭,擠到叔叔身側。
他看到我來,便摸摸我的頭。
「你的父母對你很好呢。」他說。
我看了他一下,便回頭,看到人群中也有我的父母。他們雖然面露擔憂的眼神,但還是笑著跟我說再見。
我只對他們揮揮手,渾然不覺,這就是最後一面。
從此此生,我都沒有再回到我出生的地方了。
樹人部落
樹人部落座落在森林中間,是由一個個空地與房子組成的地方。每個房子的特色皆不相同,但都是平房。
中間有兩層的建築,那是族長住的地方。
那是整個村落裡唯一一棟紅色屋頂的建築。
「嗨!OOO,你又帶人回來啦!」
「欸!OOO又帶人回來啦!」有村民看到我們,向後一喊,很多來看熱鬧的人都跑過來了。
(想起名字可能會痛苦,所以不想了)
「叔叔,我想要跟你說最近的發現,你有空跟我說嗎?」
「最近植物長得不好,你能不能幫我看看該怎麼辦?」
當我們一進到村落,就有人發現了我們,接著來了比我們更多人的村民,圍繞在叔叔身邊,嘗試要問問題。
他手上抱一個小孩,頭上頂著另一個,一邊跟另一個村民討論他問的問題。
我們這群人怔怔站著,不知道該怎麼做。
突然,人群中走來一個壯碩的中年男子(赤裸上半身),好像剛剛在運動的樣子,紅褐色的長髮黏在身體上,全身是汗。
他先是對叔叔點頭後,笑著虧道:「你又從哪裡幹了大事去了?」(表示這次人很多)
「這些人需要安置。」叔叔微笑。
「每次你幹完大事善後都是我啊!」他先是自嘲的大笑,接著喊道:「被OOO帶回來的人,跟我來!」
「你去幫我叫所有人出來,要在廣場選擇誰要進誰家。」
「好的,頭子。」被叫到的村民連忙跑走,邊跑邊喊村人出來。
族長轉身要我們跟上,我也正準備往前,卻被叔叔一把抓住手臂。
他對族長喊:「喂!這孩子要到我家!」
族長聞聲轉身,眼睛瞪得老大,他來回看看我又看看叔叔,接著指著叔叔喊道:「晚上到我家來喝酒!我要聽你這幾個禮拜到底發生什麼事。」
叔叔聳聳肩,笑道:「那可能要講一年。」
「我不管,你給我一個晚上內講完!」
說著就轉身帶人走。
這下,所有人都用驚奇的眼神望著我。
我頓時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。
走回家的路上,叔叔問我一個問題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凱。」
一路上我都在很好奇的看著四周的景緻,沒有注意到叔叔的沉默。他說話時,我才好好看他的臉。
不知為何,他的表情有點複雜,說不上是開心、難過,還是有點擔憂。
「凱。」他複頌一遍,聲音有點啞。
「等下到我家時,你先在外面等著。我要先和我太太說明一下。」
「你放心,她會接受你的。」他摸摸我的頭,說道。
「只是我們家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,我要給她心理準備的時間。」
「好的。」”爸爸”這個詞幾乎要從我的嘴裡脫口而出,但是太彆扭了。
我看著他走進家門然後把門關上。
接著我聽到裡頭傳出略為激動的女聲和乒乓聲響,然後突然安靜下來。
我站在門外略感緊張,無法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。
門,慢慢打開。我看見一個墨綠色眼睛、髮色棕紅的女人蹲在地上,她的眼睛泛淚,兩手向我敞開,而我的義父站在她身後,溫柔看著我。
「凱,過來這裡。」女人輕聲說,聲音有點顫抖。
我像著了魔,慢慢地走進她的懷中。
「從今天開始,你就是我們的兒子了。」她擁抱著我的力道,像是在擁抱一個脆弱的物品。
我不禁想到我的母親,她剛給我一整塊熱騰騰的派,雖然現在已經涼掉了。
離家讓我心傷,同時又因能夠自由活著而感到滿足,這複雜的心情讓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。
「嗯。」這時我才感覺到我們懷中有個物品,我連忙擦乾眼淚,說道:「我們一起吃派吧?」
為了使父親驕傲
義父義母給我一個獨立的房間,他們待我很好,沒有將漁刀沒收,也一起吃了派並稱讚好吃,但這個魔咒從那天起便一直繫在我心上,時不時突然咬一口。
我是樹人部落唯一一個稱呼父母名字的孩子,我始終無法叫他們「父親」、「母親」。
其他跟我一樣從漁村離開的人,很快就適應新的身份,和新家庭彷彿親生家庭一般融洽。
我為此愧疚,但義父義母都很溫柔,沒有逼我,而是給我時間讓我能夠開口。
有一天在吃飯時,我很好奇為何他們沒有生孩子,明明已經過了生孩子的年紀了。
他們先是安靜了一會,互相看了一下,便由義父開啟話題。
「在我們結婚後不久,凱特為我們懷了一個男孩,」義父瞇著眼睛,彷彿又再度經歷了過去。
「在生產過程中,孩子難產,我在門外不停地祈禱,希望母子健在。」
「凱特一度在生產過程中昏倒,我嚇死了,最後孩子順利誕生,卻沒能活下來。」
「於是在埋葬孩子之後,我告訴凱特:『我們別生了,我希望你活著陪伴在我身邊。』」
義母這時撫摸義父的手背微笑,表情帶著撫慰與溫柔,而義父低垂著眼,也溫柔地笑著。
「是我的懦弱,導致我們膝下無子,但我不後悔。」
義父看著我,我能夠從他的雙眼中感覺到滿滿的愛:「因為你來了,凱,我很高興你可以成為我們的家人,那天你選擇我成為你父親的時候,我覺得這真是上天給我最好的禮物,因為我沒有預期會有這一天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我握緊餐具低著頭,感到羞愧。「我從來沒有叫過你們一次……」
「不用急,凱。」義父的聲音平穩而溫暖,彷彿要將我包裹在其中。
「每個人適應的時間都不一樣,我們會等你的。你是我們兒子的事實不會變過。」
我抿住嘴唇,握緊餐具,接著用很快的速度把飯吃完。
接著我擦乾嘴巴,大聲對他們說:「我絕對會成為不辜負你們的信任,讓你們驕傲的兒子!絕對!」
「我先上樓了。」說完我衝到門外,把碗盤送到門外的水溝邊,很快的洗完碗,便咚咚咚上樓,試圖遮掩住我臉頰的燥熱。
當時的我就是這麼悶騷的孩子。
從那時候開始,成為讓父親驕傲的兒子就一直是我的目標。
我加入吟遊歌者的系統,開始上課了。有次,當時我在遠方看到我的義父在孩子們面前用動聽的詞句說故事,同時在過程中教導孩子們世界的知識、與天地合諧相處的觀念,更重要的是,從心認識神。
接著他感覺到我的視線,轉頭看我一眼,同時露出微笑。
他眼中的寧靜、對自己在做的事情的掌握度、自信和愛,透過這一眼,傳達給我,而這讓我感覺到震撼。
接著,他便旁若無人地繼續對孩子們說話。
那個畫面深植我心,一直到長大還深深影響著我的行為。
能夠成為他的兒子,是我一輩子的幸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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