X刺青師奎因斯科特(下)
隔天一大早,我徒步前往奎因的家,原本我以為自己已經起夠早了,沒想到當我定睛一看,便見到他已經倚靠在住處的外牆,面對我來的方向吞雲吐霧。
輕煙隨著清晨的薄霧裊裊向上,最後消失在陽光下。
我看到這一幕連忙用跑的。
「真慢。」
「對不起!等很久嗎?」我連忙說道。
他瞇著眼睛看我,逕自走進屋內。
「快進來吧,小子,不要讓『你』等太久。」
「好的,奎爺。」
雖然內心升起些許疑惑,但有礙於多嘴可能會惹他不高興,我選擇閉嘴。
他領著我坐下,便沉默的開始調製墨水。
晨光照射進室內,光線仍然微弱,但我終於能看清楚奎爺家的擺設了。
奎爺家已經很小了,而這小小的空間又有四張長桌,難怪昨天走路感覺有點窒礙難行。
桌面上擺滿了各種盆器和工具,有些有蓋子,有些沒有,桌子底下擺滿了大壺罐,可以看到邊緣有些黑色的乾涸痕跡,我沒看到廚房或是臥室,倒是窗戶邊有一個只能容納一人的床(被長桌稍微遮住),不知道奎爺是否就睡在那邊。
「你有做夢嗎?」他突然開口,讓我嚇一跳。
「好像沒有。」
「這幾天要留意你的夢,如果有強烈的,告訴我。」我聽著他在磨東西的聲音,突然一個畫面跳出腦海。
「啊,昨晚……我好像夢見自己走在四周都是綠色的道路,有點擠。」
「然後呢?」
「呃,」我努力思索,似乎沒有其他的畫面了。「好像就這樣了。」
「嗯……」
他坐在我後頭,當第一針扎下去之後,就再也沒有跟我過話了。
這意思不是他從頭到尾都沉默著,而是一直在和某人對話,只是對象不是我。
他時而呢喃,時而大聲,時而輕語,對話內容有詢問、有輕笑、有理解,彷彿在和第一次見面但相談甚歡的朋友聊天。
我很疑惑,奎爺不像薩滿,我也沒聽過樹人部落裡有薩滿,但他的行為彷彿在和靈對話。同時間,他的手並沒有停下來,我能感覺到冰冷的針刺下去後竄上來的火熱。
在這詭異的氛圍下,我卻感覺到放鬆和平靜,儘管覺得彷彿要因為失血過多失去意識,我卻沒有任何想逃離的感覺。
時間很快就過去了,當我回神,我已經幾乎看不見眼前的東西了。
我這才意識到,我們一整天都沒喝水,也沒吃東西。
「今天到這裡。」他推開我,我彷彿遊魂般起身,這才感覺到脊椎在發燙。
他一邊擦拭著手上的墨水,邊說:「明天──」
「再過來?」我驚叫,可能是因為太放鬆的關係,我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反應。
他淡淡瞥了我一眼,我便察覺到自己的無禮,低下頭說道:「是,悉聽尊便。」
「呵呵……」
他扯開笑容,雙肘倚靠在兩旁的桌面,一副無所謂的樣子。
「小子,不要以為是我太刁鑽,能夠刺什麼圖案不是我決定的。」
這下我好奇了:「那是誰決定的?」
「是你決定的。」
我什麼時候決定的?
說完這句,他就打發我走,使得我只好帶著疑問離開。
從後頸順著脊椎延伸至下腰處,再從肩胛骨延伸至兩側的上腰處。隔天一樣滴水未沾、也沒進食,這次我沒辦法像昨天一樣昏沉,只能細數著他刺青的範圍好打發時間。
在他說明天不用過來的時候,我整個人鬆了一口氣。
刺好之後,由於我自己沒辦法看見背後的圖案,於是我逢人就問,想要至少能夠想像畫面。
奎爺說他描繪了一個沉著的森林(這不是廢話嗎?),有人看到說這個刺青說很漂亮、很有特色(出自於哈克特和安德魯),有人說這是一扇大開的門間長出針刺狀的森林,有很多樹(某個喝醉的族人路過,但我在威利斯家有看過他),有人說看起來像是隱藏在視線之外的真理,覺得很有深意(出自某個同期的歌者),有人形容刺青看起來像是隨時會有動物蹦出來,也有人說出彷彿會被刺青的畫面吸進去,好像可以看一輩子的的危險發言(都是歌者說的)。
但無一例外地,每個看到刺青的人都會發出讚嘆的聲音,彷彿看到一幅很美的景象。
感覺就算給其他人看過了,我也沒辦法想像,只留下了「刺青好漂亮」的結論。
我以為最難熬的是刺青的當下,但我錯了,很癢但不能抓的感覺才真的要讓人瘋掉。
雖然已經謹尊奎爺的教誨,把刺青的皮膚包好包滿,但晚上睡覺的時候,衣服扎在皮膚上的感覺還是常常讓我醒著直到天亮。
縱然父親有替我短暫地抹上藥膏止癢,但晚上癢起來的時候根本不可能拜託他。
過了好些時間,我才發現赤裸上半身趴睡比較好睡,精神不濟變成常態,有時候真的癢到受不了時我會在森林裡跑步,嘗試讓注意力分散。
不過為了傑芙妮,這一切都值得。
「現在還痛嗎?」看著我苦著一張臉吃飯,母親關心的看著我。
「不會了,只是很癢。」我正在嘗試專心品嘗母親美味的晚餐轉移注意力,但成效不彰。
前幾天半夢半醒間又發現自己想要抓癢了,我直接嚇醒,萬一留下醜陋的傷痕,毀了刺青怎麼辦?
一想到這個壓力就很大,我嘆了口氣,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。
「......我正式建立吟遊歌者系統之後,長老們決議我應該要多一個刺青代表我的身分,但沒想到是刺在臉上。」
我看向父親,他正摸著自己左臉的刺青,一臉懷念地微笑。
父親的左臉上有一個像飛鳥的刺青,橫跨左邊的額頭到下顎,但只佔據了一半的眼睛。但可能因為長年觸碰,非常的淡,經過頭髮遮住之後,沒有仔細看幾乎看不見。
我有好奇過這個刺青的意義,原來是這個緣由。
「刺戰士紋時還覺得沒什麼,刺這個刺青的時候,我曾經想過奎因是不是在針對我,感覺比第一次刺青的時候還要強烈!」
「你當時會覺得痛嗎?」我小心翼翼地問。
「痛啊,但再怎麼痛也要咬牙忍耐,整個過程我連吭都沒吭一聲,就這麼讓他刺完。」父親的表情頗有一副「這件事不過小菜一碟」之感。
正當我肅然起敬的同時,母親湊過來在我耳邊說話,只差沒翻白眼了:
「你別聽他亂講,不知道是誰每天晚上都在哀很痛,還要我秀秀他。」
聽完我差點把飯噴出來。
由於形象差異太大,光想像就讓我大笑不止。
那一瞬間的想法是,沒想到他這麼愛母親,會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攤開,這跟我原本以為的父親刻板印象不相符,也沒想過原來他也有這一面,但實在和我見到的差太多了,不敢置信這竟然會發生。
(因為已經回想起後面的內容,所以已經知道父親的名字了,在此把OOO補上。)
「不是吧哈哈哈哈,格耶爾真的這麼做了嗎?天啊哈哈哈,我還以為他絕對不會做這件事情(撒嬌),他剛剛還說自己──」
見到父親的表情,我嘎然止聲。
他的表情沒有帶著憤怒,相反的,他很享受,那是被更加了解很高興的表情。
我是感覺到「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」的氛圍才止聲的。
我一直都有刻意保持距離感,在還沒想清楚前,我不想讓自己深入其中,我總想著,如果哪天我讓他失望的時候,至少離開時不會那麼難過。
經過上次父親的坦誠後,我有更加注意了,但是,現在……
反而是我還沒辦法跨出那一步。
「啊……」我看著碗裡只剩幾口的奶白色燉菜湯,默默吃了起來。
「我、我先上去了。」不知道要怎麼解釋,我匆匆收拾餐具,卻被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的母親攔下來。
「凱,你怎麼了嗎?」
「沒有哈哈哈……」我看了一眼父親,看到他一樣用擔心的眼神看著我,我一秒收回眼神,轉而對母親微笑:「我突然感覺有點累,想要上去休息了。」
沒看漏我的眼神,她瞪了一眼父親(父親攤開雙手一臉無辜),對我說:「好,你趕快上去休息,其他事情我再處理就好。」
「謝謝凱特。」
洗完自己的碗之後,我便匆匆上樓,無視母親和父親的談話聲,也不想刻意去聽他們都說了什麼。
我用棉被將自己包裹起來,蜷縮成一團,假裝我不在這個世界,世界也不在乎我,身上唯一有的感覺,是又痛又癢的後背。
☔
在等待刺青穩定的期間,我也沒閒著,忙碌於各智者的召喚中。
除了分享我的經驗,和他們一起擬定未來的指導方針外,也見識到智者們的氣度、思想和情懷,我感覺反而是我學到比較多。
所以在收到好幾個來自於智者的人情牌後,我受寵若驚,因為我根本不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。
分享讓我快樂,不知不覺竟度過了難熬的恢復期,刺青終於不再困擾我,而是安分地貼在皮膚上了。
就這樣,我和傑芙妮約好兩天後在我選的土地上碰面。
隱鳴之聲
少年凱的煩惱😄
雖然現在看來覺得無所謂的煩惱太多,但這就是過程吧,能夠覺得是無所謂的煩惱,代表我也成長了吧(仰天長嘆)。
最近回想起來的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,比如說,父親偶爾在洗澡的時候會大聲唱歌,有時候還會打節拍。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還有點嚇到(這大概是我跟傑芙妮交往之後的事情)。由於知道隔音不太好,我自己洗澡的時候都會注意閉緊嘴巴,不然感覺很尷尬。
但說真的,他唱得夭壽好聽。
1 則留言:
很棒的文章
發佈留言